尺之璧_行歌篇13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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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行歌篇13 (第1/2页)

    为之者劳,居之者逸。——张衡《东京赋》

    据说他出生后,父亲并不在身边,只有叔父在,便为他取了乳名逸之。

    逸之自能跑能跳以后,就变作了家中的祸害,登梯上房、攀墙爬树都只是家常便饭。每每遇了父亲在家时,总得听上父亲唉声叹气地念叨——他幼时是如何乖顺可爱,安静无害。若只是念叨便算了,可随着念叨还会有来自父亲的‘疼爱’——跪祠堂,是逸之的一大难事。

    逸之的母亲生下他后便过世了,家中只有父亲和叔父,父亲虽疼他,但同时亦是严苛的很,而叔父虽常常不言不语,只是抚一抚琴,但在家里却是个说一不二的角色,便是积威甚重的父亲有时都比不上叔父沉一次脸来得有用。

    不过对他,叔父却又异常的温和。

    而父亲在许多大事上都会同叔父商议,平常也更加敬重叔父。

    逸之在摸透这一关系后,叔父便成了他最大的荫庇。

    但逸之很快便发现叔父在课业一事上的严苛堪比罚他跪祠堂的父亲。

    ‘跪祠堂’这一项家法他从未深刻体会过,因着叔父总会神兵天降的将他拯救,但课业上,却没有任何人来解救他。

    叔父是个立身极正的人。

    可惜这一结论是他在步入中年后才终于了解并不得不承认的。而在那之前,他与叔父早已势如水火。

    但少年时,他却不大明白叔父对他那般疾言厉色究竟为何,只是在心里积攒了一堆怒气,凭借着粗浅的常识买了泻药回来,下在了叔父的茶盏中,想让叔父也吃吃苦头。就在他暗暗得意之时,叔父并没有像他预想中受到了泻药的折磨,而是差点毒发身亡。

    叔父中毒,父亲勃然大怒,在家中彻查此事,才揪出了下毒之人,而他则是始作俑者,下毒的人只是将泻药换成了毒药,借由他的手,送进了叔父的口中。

    父亲处理了下毒的人,要他到祠堂跪着,以往总会神兵天降来解救他的那个人,此刻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。这一跪便是整整十日,十日后,突然有仆从来接他,说是叔父醒了。

    叔父并未怪罪于他,反而是为着父亲罚他同父亲争执不断。

    他想着以后一定要同叔父好好学习课业,但却落空了。

    尽管医工拼死救回了叔父的一条命,但叔父中毒使得元气大伤,也落下了一身的伤痛,加之父亲不许叔父再殚精竭虑,他的课业便离了叔父的手转到了外人那里,也正是从那时开始,家中开始传一些有的没的谣言。

    【亲兄弟却做出那种龌龊事,真真是叫人不齿。】

    他不知是发生了何事,只以为是生意上的,觉着为商者用一些必要的手段也是无可厚非的,实不该被人如此诟病,况且还是他的父亲和叔父,便是有做得不当的地方也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的,之后,他便寻了机会同叔父提了一句。

    叔父怔怔地许久都未应他。

    后来,谣言便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一直到逸之十五岁那年,才终于知道家里传言的龌龊事究竟指的是什么。

    【什么君子不欺暗室,不履斜径……都是狗屁,简直,简直令人作呕!】

    后来,发生了很多事。

    很多错事。

    很多不该发生的事。

    【你恨我。恨我什么呢?】

    恨什么呢?

    他自己也记不得了。

    他对叔父最后的印象便是叔父那日突然前来寻他,问了这样一句话。

    他只是恶狠狠的骂了一句。

    叔父静静地看着他,再未说半个字。

    第二日,叔父背着宫阙离开了津阜,远远地,远远地走了。

    “逸之。”可在梦里,叔父却依然是年青时温润的模样,笑的很是温柔,眼中盛满了明亮的光,仿佛是落入了凡尘的神仙。

    每当他想要靠近,叔父便会变成了那日被他恶言相向时的波澜不惊,面上尽是疲惫无力,眼中的光亮也散落了,变得空洞无物,让人害怕。他便又会想起,叔父是被他逼迫成这副模样的,便又会被无边无际不知来由的恨意包裹住,整个人都堕入了无边的炼狱,生不如死。

    而今日,这盆死了二十年的花,开了。

    他,或许能摆脱这二十年来的噩梦了。或许,那些事并不算什么,他见到了父亲,他可以和父亲一起去接叔父回来。

    说不定,叔父还会像当年一样,原谅他。

    会的吧,会的吧……

    “阿爷说让您明早去见他了!”儿子欣喜若狂地带回了消息。

    父亲愿意见他了,所以是原谅他了吧。

    那么叔父也一定会原谅他了吧。

    二十年前,叔父离开家里,他亦被父亲赶出了马家,二十年,都未曾涉足此地,如今又一次踏上故地,他心中思绪难明,这正在开启的大门叔父曾带他数次走过,这幽深的长廊叔父曾与他在此游戏,廊外石桌假山,花草树木,都印刻着叔父的身影,这扇房门他曾在此偷窥到了,一些不该看到的事。

    房门缓缓打开,他的心也随之怦然而跃,这扇门后面,不仅是父亲,不仅是来自父亲的原谅,还会有叔父的原谅。

    他的腿不由得开始发软,被儿子扶着才进到了房中。

    光线昏暗,空气似乎都是凝滞的。

    他有一瞬间喘不上气来。

    他绕过屏风,看着床上躺着的白发苍苍的老人,几乎都认不得这就是他的父亲,他们有二十年都没有见面了。叔父是否也变成了这样白发苍苍的模样呢?那么,叔父一定更加和蔼可亲了。

    老人的手里握着一卷白布,他拿起来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【祭恩师,马慎,字德林,于临洮道庐己亥年辛未月辛亥日终。】

    “阿爷!”儿子的嚎啕声忽地将他惊醒了,他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老人,才发现老人穿着齐整的重衣,脸色惨白,没有半点红润,唇角蜿蜒出一道刺目的血色。

    什么?

    他捏着白布的手不住的颤抖起来,仿佛理解不了眼前发生的事,究竟是什么?

    【逸之。】

    【你恨我。恨我什么呢?】

    “阿翁,阿翁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他……”他无意识的望着床上的老人。

    “阿爷……阿爷是服毒死的。”儿子泪流满面,哭腔甚重。

    “服毒,服毒,要叫医工啊。”他记得叔父也曾中过毒,就是被医工救回来的。

    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房门前,不小心将白布遗在了地上,连忙俯身去捡,白布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再一次映入了眼帘。

    什么?

    叔父是死了么。

    他好像看懂了又好像看不懂。

    所以,叔父死了。

    叔父死了。

    父亲也死了。

    那,没有人会原谅他了。

    父亲不会。

    叔父也不会。

    【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事都值得被原谅。】

    【你不值得,我也不值得。】

    “不值得,不值得……”他突然笑了起来,难以自抑地放声大笑起来。笑到前仰后合,笑到热泪盈眶,笑到痛哭流涕。

    “阿翁!”

    马家是津阜的顶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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