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借宿之客 (第1/1页)

    午後的山气闷得很，云层像一口倒扣的大锅，把整个青山村闷在底下。

    林立从田埂回来，肩上背着新砍的柴，远远便看见自家屋檐下一道淡影。靠近了，才见是一位白须老者，手撑一根竹杖，衣襟沾着尘土，却整洁。

    「小哥，借问此处可否避雨一晚？」老者拱手，声气和顺。

    林立把柴放下，忙招呼进屋：「要下大雨了，先坐，喝口热水。」

    屋内简陋，灶台旁挂着药草，墙角堆着木柴。母亲苏婉见来了客人，忙擦手端盏茶出来。弟弟林舟好奇地打量老者，小妹林雪躲在门後，只露半张脸。

    老人捧着热碗，掌心粗糙却不颤。他瞥见院中整齐的柴垛与新补的水缸缝，点头道：「收拾得利落。这家人，根扎得稳。」

    林立一愣，不太懂「根」从何说起，只笑了笑，把Sh衣拿去灶前烘。外头闷雷由远及近，雨势终於落下，像有人把一网珠子兜头倾下。屋内的油灯点亮，光一圈一圈推开Y影。

    饭很简单：玉米粥、野菜，再加两块今早赊来的豆腐。老者并不挑剔，吃得慢，时而抬眼望窗外雨线。有一回，屋梁被风灌得作响，他顺手扶住，眼神却落在林母的咳上。

    「这咳有些寒Sh。」老者放下碗，道，「你们家可有麻h、紫苏、乾姜？」

    林母怔了怔，歉然笑笑：「哪里配得起那许多药，只是隔三差五煎点艾草。」

    「艾草也好。」老人起身，到灶边翻看那捆晒乾的草。指尖一捻，嗅了嗅，说：「火别猛，先熬一盏薄的。」语气不似外路人，倒像是常与药材打交道的。

    林立依他所言生火，灶口亮起橘光。老人坐在火前，像只是顺口说话：「我走过不少地方，见过许多家。也见过许多人。世道不容易，能把日子过稳，b什麽都难。」

    雨声淅沥，像谁在屋檐上絮絮低语。林舟把削好的柴添进灶孔，探头问：「老伯走过的地方多吗？城里是不是光亮得像白天？」

    老人笑道：「城里的灯，b这火还亮；只是亮得久了，眼就花，看不清人心。」

    林雪从门後探出来，眨着眼：「那山里有怪不？」

    「有。」老人看向她，眼神柔和，「山里最常见的怪，叫贪。看见什麽都想要，肚子再大也不够装。」

    一家人都笑了，Y雨里的笑不大，却把屋内的气息暖了一分。

    吃过饭，老者主动去修门闩上松动的木榫，手法乾净。林立在旁递钉、扶门，见他指节老茧层层，像经过长年攀爬与劳作的人。他忍不住问：「老伯以前做什麽的？」

    「做过许多事。」老人不答深，只指指院中的老楸树，「看见没？树皮虽裂，根却深。根深，风来也只会让它晃，不会连根拔起。」

    林立「嗯」了一声。窗外雨又密了些，风从细缝钻进来，带了土腥气。他忽想起白日村口的消息，迟疑半晌，开口道：「老伯，咱这地方，明日云来武院要挑人。我……想去试一试。」

    老人看了他一眼，那目光不锋利，却好像看得很远。

    「去吧。活路自是要自己找的。」他顿了顿，又道：「但记着两句话：一则，能避就避；二则，能忍就忍。世上多半的厄难，是逞一时强惹来的。」

    林立点头，x口像被什麽按了一下，闷得紧，却也安稳。他握了握脖子上的旧铜钱串，道：「我明白。」

    夜深了。雨脚稀了些，灶火也将息。老者在厅中榻上歇下，林立回房，却没睡熟。半夜起来添柴时，瞥见老人坐起在灯下，不知写什麽。光落在他侧脸，鬓边白得像霜。林立犹豫，还是没上前打扰。

    黎明前一阵风，把夜的cHa0Sh都扫到了屋外。天将亮未亮时，雨停了。林立起身打水，回屋时，榻上已空，枕边整整齐齐放着几枚铜钱，还有一小片削得很薄的木牌，木纹细而直，背面刻着两个字：「稳根」。

    灶上有一盏温着的药。母亲喝下去，咳声b昨晚缓了些。她纳闷道：「人怎走得这样早？」

    林立把木牌递给她，自己站在门槛前往外看。东边露了一线白，村道上只有昨夜雨水冲出的细G0u。老者离去的脚印被风一片片吹散，像从未来过。

    临到天明，林立在院里把柴垛又收了一遍，将松散的绑绳系紧；又把水缸边沿新补的泥抹平。他做事更仔细了些。做完，擦了把汗，回屋端起木碗喝水，忽然觉得一切都b昨天更沉静。

    父亲收拾他要带上山的行囊时，翻出了那枚木牌，看了又看，只道：「这老伯，像个读过书的人。」

    母亲把昨夜留下的铜钱推回他手里：「收着吧，出门总要用。」她端详那两个字，轻声念：「稳根……」

    林立把木牌藏在衣襟内，又m0了m0铜钱串。心里像有一条线，从屋外的老楸树，一直牵到他x口。

    他忽地记起昨夜临睡前，老人收了笔，对着将熄的灯，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过一句话——

    「人若根稳，风雨不倒。」

    那声音很轻，却在他脑子里一遍遍响。

    他把柴刀别在腰上，背起行囊，走到门外。天边有薄薄的晨雾，光像从云缝里细细漏下。村口石牌坊在雾里隐约，看不清笔画，却看得见方向。

    林立长x1一口气，回身朝父母与弟妹重重作揖。

    「我去试试。」

    他踏出院门的时候，风从背後吹来，把树叶吹得沙沙响；那声响不大，却像在替他送行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临近午时，村口已搭好木架。云来武院的旗在风里一张一合。林立在队尾排着，手心微汗，却没有抹。他忽然低头看见自己脚背沾了泥，便用另一只脚悄悄蹭去。轮到他时，他深x1一口气，眼里映出木架边那盏沙漏。

    他想起家里的药、母亲的咳、父亲磨过的柴刀，也想起那个不知名的老人留下的两个字。

    稳根。

    他把两锤稳稳提起。

    本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