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十九、陪我做一次 (第1/2页)

    重新活过……

    这四个字在耳后响起时，维吉尔一瞬有些恍惚。

    旧时的回忆徐徐展开了，他看见了五年前被迫离开纪家的那一晚。

    那时他十七岁，背着薄薄的行囊，搀扶着体虚的父亲，磕磕绊绊地穿过西院的窄径。

    黑夜是个闷湿的口袋，透不出一丝光，越喘息便越是缺氧，热汗顺着他的小臂往下淌，零星滴在父亲干枯起皱的手背上。

    三伏盛夏，父亲的手却冷得像冰，不时地轻轻打颤。

    他的父亲霍江，自打他记事起，身子骨便差得很，明明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，却以常人的倍速衰老下去，如今不过四十岁有余，却鸡皮鹤发，像极了风烛残年的老人。

    老人气喘吁吁，在聒噪的蝉鸣中赶路，路过纪家正厅时，老头子突然站定脚步，摸出怀里的手绢，擦了擦额前浑浊的冷汗。

    他能感受到，父亲正死死地攥着掌心里的绢帕，手背上甚至凸起了青筋。

    他一时心绪翻涌，忍不住回头向正厅看了最后一眼。

    七年前，父亲带着一对子女，从外省千里迢迢赶来，一心投奔纪家。

    就是在这纪家正厅里，霍江解下了女儿腕上的红绳，双手捧给了纪家家主纪如海，眼里含着他看不懂的泪花。

    那时纪家少爷立在纪如海身边，一身玄衣劲装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红绳拴着的铜钱，露出了稍显费解的表情。

    铜板上刻着神秘的符号，小少爷颠来倒去地拼，半点也读不懂，而更让他看不懂的是，为什么父亲的有力的大手在打颤，为什么母亲侧过身去，偷偷擦拭眼角的泪水。

    大人们低声交谈着，孩子们像局外人似的，便用一对对茫然的眼睛瞧着彼此，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挤眉弄眼，甚至轻声地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留下吧……”

    纪如海长叹一声，握着霍江的双手：“既然是她临终前的嘱托、是她留下的女儿……那便是我们纪家最后的亲眷了……”

    纪如海向堂下的小女孩招了招手：“过来。”

    霍盈大步迈上前，还没等行礼，便被纪如海扶住手臂，将红绳重新系到了她的腕子上。

    “好孩子……”

    纪如海握着霍盈的手，声音有些哽咽：“好孩子……”

    自此之后，他们便在纪家住了下来，父亲名义上做纪家的司机，实则帮着协理家事，他和jiejie则与纪盛一道读书玩闹，日久天长，他与纪盛情愫渐生，几乎要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。

    而在这时，他和父亲收到了一卷厚厚的银票和几张地契。

    又是在纪家正厅，又是站在堂下，只是这次霍盈和纪盛不在，唯有纪如海夫妇拉着他们父子的手，絮絮不止地说了好多话。

    “我在商海中拼杀几十年，在商帮的孤立下艰难生存，时常力不从心，真真是助力太少、仇敌太多了……我待你们也算不薄，尤其宠爱纪盈这孩子，简直当成亲女儿来看。她聪慧果敢，有能力、有才华，也值得有个好归宿……”

    他懵懵懂懂，终是听明白了——纪家打算收养霍盈，作为长女来培养，日后将她送去巨贾之家联姻，成为纪家未来的助力。

    为了让霍盈的出身不被未来的婆家诟病，纪如海决定让霍江父子悄无声息地离开。他给了两人足够的金银盘缠，保证他们下半辈子能衣食无忧。

    “还有纪盛这孩子，虽然从小到大被我娇惯着，但胆识和才学也是有的，只是缺乏历练……我就这么一个独生子，就算再烂泥扶不上墙，也要让他接下纪家的产业，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，诞下子嗣，开枝散叶。”

    在纪如海的劝说下，他低头看着脚尖，身体间歇地颤抖着。

    纪盛将会娶妻生子，生儿育女……

    他心里隐隐地猜到了，他和纪盛的私情，定是被人发觉了。

    他脸上火辣辣的，心里却凉得彻底，像被冰锥钻了窟窿。

    他想驳斥，他想哀求，他想申辩，可纵使他再天真，也明白这番决定毫无变改的余地。

    他和纪盛，原本就是不相配的。

    他配不上他，家世、名望、财富，都配不上他。

    他唯一能做的，便是搀着老迈的父亲，在阒寂无声的夜里悄悄离开。

    在踏出纪家门槛的一瞬，他的步子重若千钧，仿佛踩在刀尖上。

    此后一别，他与恋人和jiejie便是天各一方，此生不复相见了吧。

    可他心里却有着小小的渴望，隐秘而尖锐，像一根刺一样。

    如果有朝一日，他也能功成名就，做出一番事业，或许他能改头换面，与纪盛重逢吧？

    如今的种种遗憾与不甘，或许便能被改写吧？或许他能帮纪家蒸蒸日上，和纪盛做一对恩爱非常的爱侣吧？

    浓郁的夜色里，他的眼眶不由得潮湿了。

    从今以后，为了心底的宏愿，便要重新活过了吧？

    就当做重新活过……

    “维吉尔……”

    他听到一声沙哑的呼唤。

    维吉尔回过魂来，窗外清夜无尘、月色如银，和七年前的夜晚何其相似。

    那时他一文不名、被逐出纪家，却怀揣着鲜明的爱与志向，他是那样心痛、那样难舍、那样悲切……

    可如今的他，只剩一颗石头做的心，和满身肮脏的血债。纵使得到了期盼的名利，却与幸福渐行渐远，想想那段无邪的岁月，真是恍如隔世了。

    这便是他的重新活过，在血雨腥风中独活的五年，太残忍、太辛苦了。

    “霍程……”

    那人又唤了一声。

    简单的两个音节，落地的刹那，却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，胸膛内的某处跟着震荡。

    这两个字让他头皮发麻，分别的五年里，他无数次幻想过恋人重新拼出他的名字，幻想着那把熟悉的声线或高或低、或重或柔地念着。

    可他越是渴求，便越是惧怕